绯辞

【原著paro/忘羡】红穗(上)

*ooc
*原著向

那时候恰逢四月,他正垂着眼给魏无羡打穗子。他凑过来,勾起嘴角,蓝湛呀,这要是条红绳——他说着眯起眼,食指挑起几根艳红的流苏,比划了一下,我往你腕上一搁,你可就逃不掉了。
蓝忘机不应他,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拨弄着,最终以一个漂亮的结收尾。正伸手要给随便系上,怎耐魏无羡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,小心翼翼地往兜里塞。
他盯着那柄光秃秃的佩剑,皱了皱眉。问,不是给随便的?
问这么多干嘛。魏无羡却只是笑,避而不答,蓝湛你莫是舍不得给我?
后来那只穗子出现在他随身携着的那把笛子上,被他别在腰间,成了夷陵老祖象征性的标志。

如今陈情却沾满了斑驳血迹,那只红穗歪歪斜斜地垂下来,流苏断了半截。
笛子的主人仍昏迷不醒,扣着漆黑笛身的指节颤抖着,左手握紧成拳又松开,好像非常痛苦的样子。他轻轻拭去那人脸上的血渍,温柔地唤他名字,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着。
“魏婴,随我回姑苏吧。”
“...滚。”
“...把你藏起来。”他恍若未闻般喃喃自语,神情不变,“没人再能伤到你。”
魏无羡却像是听见了什么荒唐事,嗤之以鼻地冷笑一声。天下名士皆盼夷陵老祖死无全尸,恨不得将他抽筋扒皮以安民心,他蓝忘机凭什么敢许诺,又拿什么来护他周全。
他也真可笑啊。居然在这种时刻,还能臆想着蓝湛的救赎。明明知道他们注定背道而驰,明明早已厌烦了他那套“切忌再修习鬼道”的劝辞,却还是期待,在他成为众矢之的那时,蓝忘机能够站在他身边。
可魏无羡终究还是没等他到丢下手里的避尘,就在他失望又痛心的眼神里,精疲力竭地陷入了晕厥。
期待是多么荒唐啊。既然已这样荒唐,又何妨让这场梦再荒唐一些。
“......蓝湛。”他闭上眼,孤注一掷地开口,声音恹恹,“你喜不喜欢我。”

那会儿在云深不知处,他借着夜猎拔得头筹的幌子邀功,一连和蓝曦臣软磨硬泡了几天,终于从蓝忘机手里夺来了掌惩权。
任众人有再多不服气也只能憋着,看着魏无羡整日挤眉弄眼贼喊捉贼,可不风光。
这样一来他倒是再没平白无故逃课过,只刻意将座位挪到蓝忘机身后,终日转着手里的笔,若有所思地盯着空椅子发呆,像是在盘算着什么。他那副模样任谁看了都头皮发麻,不由替被小人惦记上的蓝忘机紧张起来。
三日后,蓝忘机回来听学,若无其事地垂着眼,依旧清冷寡淡。魏无羡见他脸上并无不快之色,惊疑之下顿时心生一计。他身子往前一凑,脚轻轻一勾,就带动蓝忘机身下的椅子。
“哎,蓝湛。”他叼着笔,把脸往前一凑,“说,你喜不喜欢我?”
“无聊。”蓝忘机道。
见他头都没回,丝毫没有理他的打算。魏无羡眼睛一亮,啧一声,慢悠悠坐回位子上。
“姑苏蓝忘机,扰乱纪律。”他字正腔圆念着,装模作样往纸上记了两笔,“记过一次。”
闻言,蓝氏弟子皆蹙着眉瞪魏无羡,聂怀桑一口水没憋住,硬生生喷了金子轩一脸。
“蓝湛!”
谁料不过两秒,魏无羡又故技重施,往他椅子下踹两脚,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。
“再给你一次机会,你喜不喜欢我?”
这回蓝忘机彻底不理他了。魏无羡也不恼,挑了下眉,刻意更大声念道。
“姑苏蓝忘机,记过两次!”
姑苏众人听得他再三欺辱蓝忘机,气愤得脸都憋红了,难为不屑与他这痞子理论,只好齐齐放下笔瞪他。
“蓝湛——”
见他默不作声,魏无羡耐不住拖长了音喊他。那腻歪劲儿让众弟子齐齐打了个颤,鸡皮疙瘩掉了满地。
“说嘛!你喜欢我。”
江澄终于听不下去了,拿肘子狠狠撞了他一下,疼得魏无羡顿时呲牙咧嘴。
“你有完没完?”
“蓝湛,你再装死人我可得送你去面壁思过了啊。”魏无羡嘶得倒抽一口气,揉着腰给江澄抛了个媚眼,一面还不忘威胁蓝忘机,“也好,到时候咱藏书阁再会啊。上回那书我还有几本,借你看看?”
“想想能目睹忘机兄罚抄也真是过......”
“你要谁思过?让谁罚抄?”
魏无羡调侃他到一半,话被一声厉喝生生打断。往门外一瞧,蓝启仁正板着张脸,颤巍巍地指着他,只差下一秒就要吼他滚蛋。
魏无羡被吓得一缩,哪敢在他老人家面前再欺负他得意门生。于是刚到手三天的免死令牌又重新回到了蓝忘机的手里,灰溜溜的魏无羡再也没有逃学过——这次是因为蓝忘机实在管得紧,不动声色地将这仇报了个彻底。

“魏婴,你听着。”
蓝忘机用力抓着他手指,凝视他痛苦又抗拒的神情。他俯下身,温柔地拨开那人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,轻声说道。
“你特别好,我喜欢你。”
字字柔软却笃定,铿锵有力。
魏无羡终于不喃喃着让他滚了,紧皱的眉头松开少许,抽一记鼻子,哽咽着骂道:“骗子。”
如果他真的是个好孩子,那么为什么,他们一个个都要离开他?
江叔叔是,师姐也是。那些说过他好的人,那些他想保护的人,最后都因为他幼稚的英雄梦白白葬送了性命。有个绝望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,阿羡再也当不成谁的好孩子了。
洞穴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。蓝忘机依旧紧握着他的手,温柔地注视着他,对外界骤停的声响置若未闻。
洞穴外一众蓝氏家族前辈驻足原地,震惊地瞪大了眼睛,不敢出声打扰,亦不敢向前迈进。
“忘机。”蓝曦臣深吸了一口气,首先平静下来,走到他跟前,“把魏婴交出来,跟我们回去。”
蓝忘机抬起头,盯着兄长,竟忤逆地摇了摇头。
蓝启仁在后头大声训斥,满脸怒气地谴责他最钟爱的弟子:“忘机!魏婴这逆贼是你的什么人,你要这样护着他!”
他静止了半晌,终于缓缓站起身来。回头看了一眼魏无羡,伸手将头顶的抹额摘下来,轻柔地覆在他眼睛上。这一动作顿时将他所有的心思都昭示于众,蓝氏长老不由齐齐嘶得倒抽了口气。
“魏婴他,是我的命定之人。”
一字一句地承认过后,心里反倒出乎意料地变得坦诚。像是这几年来压抑在心间的焦躁和烦闷,都伴随着喷涌而出的悸动,找寻到了一个宣泄口。蓝忘机直视着眼前众人,决意不再逃避,难得赤忱又直白地示爱道。
“孽障!”
蓝启仁指着他,颤抖着厉声喝道,竟是气得直直喷出一口血来。之后捉拿他的刀光剑影,落在他身上的十几道戒鞭痕,他都不再怕了。
此后无论如何,是正是邪,他都会陪着他。假使有人要杀他,就先从他蓝湛的尸体上踏过去。

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,他的脑海一片空白。徒劳地抓起避尘,跑了一趟乱葬岗,最后踏着夕阳的余晖,沉默不语地抱了个孩子回来。
这三年似乎将一切都改变了。
他没哭,路过酒肆的时候买了两坛天子笑。思忖着要在静室暗层里藏个几坛,万一哪天他就回来了呢?找不到酒吃,他是不是又得抱怨云深不知处不是人住的地方——又或许,是因为云深不知处禁酒,他才不愿随他回姑苏?
想到这儿,蓝忘机不由脚步一顿。身后的卖酒小贩见他在原地发愣,衣着气度又不像是寻常道士,当即笑吟吟地叫住他。
“这位公子请留步!今天撞上大喜日子,主人说楼里的酒都不必付账,可愿再提几壶去?”
说着将手里的碎银还给他,又转身冲来往客人吆喝道:“魔头总算遭报应咯——夷陵老祖魏无羡遭反噬死啦!乱葬岗上温狗一只也没留下!”
“今日酒水免费取,权当庆贺围剿大获全胜!”
酒肆里尽是一片欢呼,蓝忘机却将钱袋重新放回柜台上,垂着眸转身离开。
反噬?是了,不夜天一役后都仅仅是脱力昏厥的他,又岂会被江澄他们几个逼迫到如此境地。
他又想起那日魏无羡抱着江厌离尸身的样子,那个眼神他终生难以忘记。
什么反噬,他想。一心求死之人又怎能复生。
他抬起头,单手持着酒坛,将酒水往喉咙里灌,并未尝出什么味道。但魏婴称赞至极,那这大抵就叫做好喝了。
他说过的话,哪一句他不曾放在心上。他说莲蓬要带茎才好吃,他就冒雨赶了三十四里路去摘来尝;他说炒西瓜皮都比蓝家膳食可口,他便去询问家厨西瓜膳的所有做法。
他说,哎呀,蓝湛你不尝试去爱一个人,又怎么知道那不可能?
于是他也就顺从地爱上了他。
谁料到头来,他魏婴偏倒是爱食言的那一个。年少求学时信誓旦旦说好要带他回云梦玩,后来任他眼巴巴干等着,也再未见他提起过。
闭上眼,仿佛还能看见那人的笑,眉眼间尽是风流。左手肘撑在膝上,右手将一壶酒往唇边递,手腕上缠着他那根红发带,在半空中肆意地飘扬,模糊了蓝忘机的视线。那人比划着,痞里痞气地挑衅他,扬言要与他拼酒。
“待我归来,定赴姑苏寻你对酌!”
他有什么立场谴责他,明明他才是那个骗子。
蓝忘机灌完了半坛酒,天色有些暗了。他抬头往云深不知处的墙头一看,却被那猝不及防的空荡狠狠刺痛。
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。

蓝曦臣找到他的时候,他正坐在静室的地板上出神。见到兄长,蓝忘机的眼睛似乎亮了亮,又很快暗下去,随即喃喃道:“笛子。”
“忘机是要笛子?”
蓝曦臣见他神色有异,当即瞥见被丢在一旁的酒坛。半坛天子笑还没喝完,正往外淌着酒水。他皱了皱眉,将倾倒的酒坛重新扶起,半蹲在蓝忘机身侧,耐心地与他确认道。
“...笛子。”他点头,有些执拗地扯住他衣角。
蓝曦臣见状哭笑不得,只得轻声安抚了他几句,百思不得其解地替他寻了儿时用的笛子来。
蓝忘机愣愣地凝视着手里的白玉笛,忽然发疯般地将云纹抹额扯下,一圈圈缠绕在洁白如玉的笛身,越缠越紧,像是竭尽全力要绑住些什么。
直到最后一截抹额也耗尽,指尖在笛口边沿落了空。蓝忘机皱起了眉,仍不死心地来回摸索了两遍,嘴里念念有词道:“红的。”
蓝曦臣不解,遂轻声问他,什么红的?
他沉默了半晌,在确定这不是他想要的那支笛子后,赌气地将它往地上一掷。那笛子裹着雪白的抹额往前滚了几寸,他想伸手去捡,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是找不回的了。这一瞬间神情显得有些茫然。
他抬起头盯着蓝曦臣,重复了一句,眼睛有点红。
“...红穗子。”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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